“這不是個好消息，對吧？”

諸葛亮默認了趙雲的說法，東吳輕易就敗了等於讓北伐計劃已經夭折了一半。

“那你還去？”

“找人。”諸葛亮的回答越來越簡潔了。

一個很重要的人。

趙雲知道諸葛亮不會再討論這個問題，她低頭看著磨得光滑的石板上，自己黑色的炭筆留下的字跡。每一個名字後面，跟著一個數字。

“別楞著，繼續寫。”

“郭嘉。”

“38。”

“曹操。”

“66。”

“周瑜。”

“36。”

“趙雲。”

捧著冊子的諸葛亮楞住了，她把竹簡放下：“石板上沒寫這個。”

“我知道你沒寫，但是你已經寫了那麽多人的了，我也想知道……趙雲的。”

“那你怎麽不問諸葛亮的？”

“你自己的你肯定知道，我知不知道沒什麽用了。”

“你怎麽知道我知道？我不見得什麽都知道。我如果都知道就不用在這裏做總結了，總結的目的是尋找內在聯系，目的是找出推導未知事件結果的規律。”

趙雲覺得這像在說繞口令，反正諸葛亮就是有本事把大家都聽的懂的話往大家都聽不懂了說，然後再寫好多論文，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那種。

趙雲投降了：“其實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我還有多久？”

諸葛亮始而沈默，繼而回答：“沒多久了。”

“是病死？意外？還是——戰死？”

“如果和已知的結論吻合，應該是暴病，很突然的，沒什麽準備的……持續過程很短。”

趙雲明顯像是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我就怕會是拖拖拉拉纏綿病榻的那種呢。”

“你這麽相信所謂的歷史？”

“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大體都是吻合的。”尤其在生死這一碼事上，歷史從未食言。

“就是說我們在照著歷史的劇本演出，這一切都是規定好的？”

“我不知道，”趙雲回答，“但如果沒有劇本的話，演員在舞臺上隨性發揮，劇情是會跟著改變的，這你都試過了。你說，你也是有私心的。”

趙雲指的是諸葛亮收養諸葛今這件事。諸葛今死後，諸葛亮告訴趙雲，她最初同意收養諸葛今，並不完全是因為黃月英的緣故，她想要證明一切是可以改變的，在諸葛今成為準太子妃的時候，她差點以為她會成功。

但“東鄉公主”並未缺席。

“所以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根本沒有劇本。”

她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在以後，被人寫成了各種各樣的劇本，當然，藝術加工中，也包括了很多的誇張、改寫、刪除……但劇本結構沒有發生變化。

“我們的努力不是結果，而是原因麽？”

“也許。趙小雲你得去做準備了。”諸葛亮回到案前，提筆繼續寫著什麽，口氣是很明顯的送客意味。

“你在忙什麽？”趙雲依然好奇。

“給‘一個很重要的人’出卷子。”

驃騎大將軍，司馬懿。

的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

蕓林苑的亭子裏，司馬師裹著黑色的狐裘，看著面前來來去去敬酒的人，心裏盤算著那些笑臉中到底有幾張是真誠的。

其實他們都不是來巴結他的，他們是來巴結他背後的權勢，更準確的說，他們是沖著他爹的地位來的，誰讓司馬懿一回來就被曹叡封為驃騎大將軍了呢。

司馬師想到這兒還有點對曹叡刮目相看的意思：這人倒是說話算話的，雖然一張臉黑著，但像之前說好的一樣，很痛快的就直接封賞了，沒有拖延。

但司馬師和司馬昭只是獲得了很多賞賜，沒有升職。曹叡考慮到司馬師的女兒剛出生，生母正是夏侯徽，還額外多賞了一些表示親近。

朝堂上多數人得知此事，心裏為司馬哥倆兒鳴不平：錢給得再多，也不如給權來得實惠，皇帝陛下怎麽如此吝嗇給司馬昭一個官職呢？

司馬師看著司馬昭高高興興的坐在人群中喝酒，突然覺得像這個弟弟一樣神經大條也許是件幸福的事。

“恭喜！子上，大勝歸來，令尊也升了——酒一定要喝！今天就是為了令尊升了這件事賀喜的！你可不能推辭！”

司馬師還沒看清這是誰如此不長眼，話裏夾槍帶棒在樂呵呵的司馬昭面前胡說八道，旁邊一個穿加厚蓮青色織紅色朱雀紋曲裾，外面套一件棉布夾袍，臃腫得幾乎看不見頭臉的矮個子就不客氣的一把推開了司馬昭面前的人，自己大大咧咧的擠到司馬昭旁邊，一屁股坐下了：“諸葛公休，讓開！”

司馬昭揉揉眼睛：“元姬？你怎麽來了！”

來的的確是王元姬，寒冷的天氣裏她穿得很厚，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塞進衣服裏，不得不裸露在外的鼻頭凍得紅彤彤的，梳好的反綰發髻裏插的金釵幾乎看不見了，分髫髻留下的“燕尾”更是掖到了衣服裏面。

“來找你們喝酒！”王元姬說的很隨意。

諸葛誕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他只能嘆氣：“元姬，雖然都是年輕人的聚會，可也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兒家就不要闖進來了吧。”

“你們都是仗著自己父親的地位在這裏聚飲的，又沒公告天下女人不能來。我爹也是朝中大臣，怎麽，我沒資格？”王元姬扔給諸葛誕一個白眼，然後就搶了司馬昭面前的耳杯來喝酒，司馬昭猝不及防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王元姬是中領軍王肅唯一的女兒，司徒王朗最疼愛的孫女，被家人眾星捧月一般養大的，幾乎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這就養成了她無畏而強悍的性格，世上沒有她不敢去的地方。普通女子都竭力避開男人的聚會，唯獨王元姬數次闖來，與眾人談坐，神情自若，毫無懼色。

“我看只有你哥才能治你了。”諸葛誕沒有辦法，只能端著耳杯去找王惲。

“你去啊你去啊誰怕你！”王元姬根本不在乎地喝了一口耳杯中的酒——

“哇——咳、咳咳！”

酒還沒咽下去就被吐了出來，司馬昭慌了神的連忙扶著王元姬，一疊聲問她怎麽樣。

王元姬咳得話都說不出來，司馬師看著弟弟還是只顧問，不由得打從心底替他擔憂。司馬師招手喚一個侍者過來，讓他去給王元姬拿清水之類的東西漱口。

“難喝死了！你們男人一天到晚就喝這個！還覺得很好喝！”王元姬好容易緩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端著剩的半杯酒對著司馬昭發牢騷。

司馬昭不知道怎麽回答，旁邊何晏笑了：“元姬，這酒是給男人喝的，你不能喝。”

“男人女人有什麽區別，我怎麽不能喝？”王元姬才不服氣。

“就你還女人？女娃吧！”鄧飏的話引起眾人一陣哄笑，遠處聚會的發起人荀粲也笑了，舉起耳杯來對著元姬致意——那動作在王元姬看來卻頗有挑釁的意味。

所以她跳起來了，臉色通紅，說不清是凍得還是氣得：“奉倩兄！你也是荀令君教育出來的英才，怎麽跟著他們一起戲弄我！”

荀粲繼承了父親刀裁一般的英眉和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很好看：“元姬，眾人都是為你好。這酒你的確不能喝，裏面加了料的。”

“加了料？什麽料啊？”王元姬頗好奇的又把酒杯端起來嗅了嗅，但除了正常的嗆人酒氣就沒有別的味道了，她只能胡亂猜測，“丁香？茱萸？胡荽？”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旁邊李勝更是大笑道：“元姬，等你嫁人，問你丈夫就知道了！”

王元姬狐疑的看了看李勝，突然轉身揪住司馬昭：“他們都不是好人！這點事都不告訴我！你知道對不對？你告訴我是什麽！”

司馬昭也臉色通紅：“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好象是醫聖張仲景所創‘五石散’……”

“幹什麽用的？”

“呃……不知道……”

王元姬看了看手中的耳杯，往司馬昭面前一遞：“我不喝了，你替我喝掉！我看著你，就知道這什麽什麽五石散是做什麽用的了！”

李勝故意在旁邊反對：“這就不對了，元姬，你喝過的酒怎麽好讓子上再喝呢？”

王元姬瞪了他一眼，又理直氣壯的把耳杯直接塞到司馬昭嘴邊：“你喝不喝吧！”

眾人看好戲的眼神中，司馬昭求助一般的看大哥，然後他無比悲傷的發現司馬師一臉高深莫測的看著亭子外面，就是不看他。

司馬昭只能硬著頭皮把酒喝掉。

王元姬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安然的坐在司馬昭旁邊，開始觀察司馬昭，把司馬昭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元姬你要幹什麽？”

“看五石散有什麽用啊！”王元姬回答得十分理所當然。

越來越不像話了，諸葛誕終於引著王惲回來了。

“元姬，回去！爹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讓你來，你怎麽不聽呢！”

“不要！”王元姬堅決的向大哥表明了態度，撲上來摟住了司馬昭的胳膊，“我要看子上喝酒！”

“荒唐！你一個在室之女，如此行徑成何體統！快點回去！”王惲的臉色沈下來了。

“不！”

兄妹兩個僵持住了。

就在王惲面子上掛不住了打算強行把妹妹揪走之時，司馬師突然說話了：“元姬，王司徒是博學之人，你回去問王司徒，就知道五石散是什麽，用來做什麽的了。你如果在這裏等著看舍弟的表現，那還要等很久的，五石散作用起來很慢，不是一兩個時辰就能看到結果的。”

“真的？”

“是真的。”

王元姬看看大哥——不走也沒有好果子吃，看看司馬師——已經給自己鋪好了下臺階，再看看司馬昭——恩，雖然有點不想走……但是反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呢。

綜上所述，還是別再惹大哥生氣比較劃得來，雖然他就是真的生氣了自己也不怕。

嬌小的，橫向卻臃腫的身影乖乖跟著王惲離開了園林，司馬師看著司馬昭戀戀不舍的追隨眼神，露出一個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諸葛亮對數字比較敏感，以後她還會提到很多數字的……當她這麽幹的時候司馬懿差點氣得砍了她。

蕓林苑是曹魏皇家園林……考慮到在此喝酒的都是皇親國戚……只要曹叡沒意見，在這裏喝酒也沒什麽吧……

漢代的皮毛衣服是把毛露在外面穿的，跟現代人穿皮草風格完全一樣。元姬那個棉布夾袍決不是什麽衣著樸素的代表！恰恰相反，因為漢代棉花尚未大規模種植，棉布尚未普及，多半是西域來的，屬於外國貨，進口的東西很貴的！人家有關稅！

王元姬和男人們一起喝酒，這真不算什麽，她還會幹出更驚世駭俗的事情的……

荀粲是荀彧幼子，這人最著名的八卦就是大冬天把自己凍涼了然後給妻子降溫……這是極不科學的大家不要學他！

在這裏喝酒的諸位，都是二代，也都是太和年間“浮華案”的主角，也是魏晉玄學的開創者和發揚光大者……

但為什麽作者突然很同情諸葛誕，他這個“升”和“生”的玩笑開得不是很高明，另外他真覺得司馬昭沒啥危險性？那你就錯了煮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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